北大教授林志彬专文|源远流长的灵芝历史与文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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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分類:北京大學 林志彬教授
- 建立於 2025-05-15, 週四 19: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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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综述了史前灵芝的发现及神话传说,古代道教学者对灵芝的研究,《神农本草经》和古代医药学家对灵芝的论述,以及古代艺术家与文学家对灵芝的赞颂,为“灵芝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组成的一部分”提出论述根据。
文/林志彬
考古发现史前灵芝和早期传说
确认人类应用灵芝至少六千年
考古研究发现【1】,在浙江余姚田螺山、余杭南湖和湖州千金塔地遗址中出土的灵芝残块,经光学显微镜和环境扫描电子显微镜观测,结合担孢子表观形态特征,鉴定这些样本为担子菌目灵芝属真菌;经碳14(14C)放射性同位素质谱分析证实,其所属年代距今约4500~6800年(图1)。也就是说,早在新石器时代早期的河姆渡文化时期,先民们已开始采集并利用灵芝。
出土的史前灵芝样本的文化层中,还发现有大量的大型蝶形器、玉粒、骨锥、兽骨、鱼骨头、陶器以及祭祀用品。蝶形器和玉是古代各部落的身分象征,也是巫觋使用的工具。巫觋(男曰觋,女曰巫)一般是氏族、部落、酋邦中各种职位兼任的最高统治者,故出士的灵芝残块应属于地位较高的族长或巫觋的所有物,说明史前巫觋已经使用灵芝作为巫器。《说文解字》有云:“古者巫彭初为医”,因此史前巫觋也可能把灵芝用于治病。
与灵芝有关的文字记录最早则可追溯到4千多年前的黄帝时期。据清代《古今图书集成》收录的《涌幢小品》就有关于轩辕黄帝与上古道教仙人互动的记载:“昔东王父服蓬莱玉芝,寿九万岁。赤松居昆仑,尝授神农服芝法。而广成居崆峒之上,亦尝以授轩辕。《水经》言具茨山有轩辕受芝图处,盖芝图自是始也。”(图 2)。
先秦典籍《山海经》则记载了“炎帝之女瑶姬不幸夭折,魂飘姑媱山化为䔄草(灵芝)”的传说;楚国诗人宋玉在《高唐赋》中更将其夸张为人神相恋的爱情故事,其中的“巫山神女”即为瑶姬,以至后人有“帝之季女,名曰瑶姬;未行而亡,封于巫山之台;精魂为草,实曰灵芝”之说。
从上述史前灵芝的发现和早期的灵芝传说可知,我国先民早在史前就可能采集和应用灵芝。
道教神仙思想与养生医学
推动了灵芝的应用与研究
在古代道教修炼药的“升仙法”中,视灵芝为仙药、神芝或仙草,并在道教文化中呈现出一个神化的灵芝世界。如汉代《海内十洲记》中即记载,祖洲、玄洲、方丈洲等十洲三岛均是神仙居住的仙境,遍生芝草,仙家以芝草为食,故能终身不老。东晋葛洪(283~343年)则在《抱朴子》提出“神仙可学而致”的仙学理论,并编撰了许多服食芝草而升仙的神话。
历史上著名道家学者,如葛洪、陆修静(406~477年)、陶弘景(456~536 年)、孙思邈(581~682年)等都很重视灵芝研究,对推动中国灵芝文化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。道家在服食芝栭以追求“长生不老”的实践中,丰富了人们对芝草的认识,也推动了包括灵芝在内的菇菌研究发展,形成了以养生为主旨的道教医学【2】。
根据文献记载,道教人物编著的芝草图经、服饵方法等著作就有百余种,有名称可考的芝草在千种以上,还有大量服食医方。例如被收入在明代重新编修之道教经典总集《正统道藏》的《太上灵宝芝草品》,就以图鉴型式记录了127种“芝”的性味、产地、形态和功效(图3)【3】。
值得一提的是,道教传说中的灵芝被融入四时五行、神仙崇拜等大量的道学元素,与现代生物学真菌分类中的“灵芝”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,“芝草”除了包括灵芝属(Ganoderma)的任意一个种之外,也泛指多孔菌、伞菌、珊瑚菌和腹菌等多种真菌类,不应混淆。
古代典籍与医药学家对灵芝的论述
启发了现代灵芝的科研与栽培技术
❖灵芝是具有药性可用来养命的“上药”
《神农本草经》约成书于西元前1世纪的秦汉时期,是我国成书时间最早,同时也是最早论及灵芝的医药学著作。原书已佚失,现行本为后人从历代本草书中辑出。书中将所载365种药物分为上、中、下三品,上药“主养命以应天,无毒,多服、久服不伤人”,皆为有效、无毒者。
《神农本草经》根据中医阴阳五行学说按颜色将芝类分为青芝(龙芝)、赤芝(丹芝)、黄芝(金芝)、白芝(玉芝)、黑芝(玄芝)五类,即所谓五芝,另附紫芝(木芝),皆被列为“上药”;书中亦详述此六种芝的药性、气味和主治,并强调此六芝均可“久食(服)轻身不老,延年神仙”【4】(图4)。但书中并无灵芝的概念,“灵芝”是著名东汉学者张衡(78~139年)首次在《西京赋》中“浸石菌于重涯,濯灵芝以朱柯”的佳句中提出。
《神农本草经》对芝类的论述被其后的历代医药学家尊为经典并引证,如唐代苏敬著《新修本草》、宋代刘翰等著《开宝本草》、明代李时珍著《本草纲目》等重要本草著作均引用《神农本草经》对六芝的论述。然而不解的是,古代中医药经典著作如《黄帝内经》、《伤寒论》、《金匮要略》、《肘后备急方》、《雷公炮炙药性赋》等均未提及灵芝,中医辨证施治的复方也罕见灵芝入药。
❖灵芝有别于植物且可人工栽培
我国古代学者对灵芝的生物学特性早有论述,春秋时期《列子》书中提及“朽壤之上有菌芝者”;东汉王充(27~97年)在《论衡》中写道“芝生于土,土气和,故芝草生”;南朝陶弘景亦指出“紫芝乃是朽木株上所生,状如木栭”,以上论述均表示古人知道灵芝长于“朽木”或“朽壤”之上,且需要适宜的生长条件。
《礼记义疏》的“无华(花)叶而生者曰芝栭”,《尔雅翼》的“三秀(灵芝别名)无根而生”,《尔雅注》的“芝,一岁三华瑞草”(图5),以及《名医别录》的“六芝皆六月、八月采”等论述则显示,古代学者已理解到菌类有别于高等植物,无根、茎、叶分化,不开花,一年可采收多次。
此外,关于灵芝的人工栽培也有不少记述。《抱朴子内篇》写道:“夫芝菌者,自然而生,而《仙经》有以五石五木种芝,芝生,取而服之,亦与自然芝无异,俱令人长生。”《本草纲目》在《菜部・芝栭类・芝》的条目中记载:“方士以木积湿处,用药敷之,即生五色芝。”清代园艺专著《花镜》则指出:“道家植芝法,每以糯米饭捣烂,加雄黄、鹿头血,包曝干冬笋,候冬至日,埋于土中自出;或灌入老树腐烂处,来年雷雨后,即可得各色灵芝矣。”【5】
从以上可知,古人不只认识到用“药”,亦即采用淀粉、糖类、矿物质和有机氮化合物组成的人工培养料来栽培灵芝;甚至考虑到栽培时间为“冬至日”,也就是低温季节施“药”接种以避免杂菌污染;更认识到人工栽培的灵芝与野生灵芝有相似的功效【5】。
❖灵芝可药可食但问题是取得不易
古代学者对灵芝药食兼用的特点也有许多论述。东汉王充在《论衡》中说:“芝草一岁三华,食之令人眉寿庆世,盖仙人之所食。”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写道:“昔四酷采芝,群仙服食,则芝亦菌属可食者,故移入菜部。”(图6)陶弘景亦指出:“凡得芝草,便正尔食之,无余节度,故皆不云服法也。”苏敬则认为:“芝自难得,纵获一二,岂得终久服耶?”【5】
从以上论述可知,古代天然灵芝较少,且难得,导致其价值高,同时也限制了广泛应用的可能性。
❖以五行五色划分灵芝是错误的
古代学者还对本草典籍中有关灵芝错误的观点加以评论和批判。如苏敬针对“青芝生泰山,赤芝生霍山,黄芝生嵩山,白芝生华山,黑芝生常山”的论点指出“以五色生于五岳,诸方所献白芝未必华山,黑芝又非常岳”,实际上是对于灵芝产地按五行学说以“五色”配“五岳”进行划分持有不同意见。
在《本草纲目》中,李时珍也对灵芝气味按“五色”、“五行”区分提出了不同见解,认为“五色之芝,配以五行之味,盖亦据理而已,未必其味便随五色也”。李时珍还批判了古代对灵芝的迷信观点,指出“芝乃腐朽余气所生,正如人生瘤赘,而古今皆以为瑞草,又云服食可仙,诚为迂谬”。灵芝现代研究的结果证明了上述学者的批判是正确的【5】。
古代艺术家与文学家对灵芝的赞颂
丰富了灵芝文化与中华文化的内涵
灵芝久远的采集和应用历史,道家修炼“长生不老”的“仙药”,自《神农本草经》以来灵芝防病治病、养生保健的功效,以及灵芝本身特有的造型之美,共同交织出我国特有的灵芝文化,并且历经朝代更迭流传千年而不坠。
古人称灵芝为“瑞草”或“瑞芝”,把灵芝菌盖表面一圈圈的环形轮纹称作“瑞征”或“庆云”,视为“祥瑞”和“吉祥如意”的象征(图7)。灵芝以及由其演化而成的“如意”(图8),成为我国特有的吉祥物,被广泛用以象征“赐福嘉祥”“增添寿考”“国泰民安”等瑞应而广为流传。我国许多宫殿、寺庙、古建筑、服饰、刺绣、绘画、雕刻、瓷器和大量的出土文物,也都能发现有关灵芝和从灵芝演化来的“如意”和“祥云”形象(图9-10)【5-8】。
许多文学艺术作品也有颂扬灵芝的佳句,像是屈原《九歌・山鬼篇》的“采三秀兮于山间,石磊磊兮葛蔓蔓”(图11);张衡《西京赋》的“浸石菌于重涯,濯灵芝以朱柯”;曹植《灵芝篇》的“灵芝生王地,朱草被洛滨,荣华相晃耀,光采晔若神”;李白《答杜秀才五松见赠》的“角巾东出商山道,采秀行歌咏芝草”;孟浩然《寄天台道士》的“焚香宿华顶,裛露采灵芝”;白居易《仙娥峰下作》的“渴望寒玉泉,香闻紫芝草”;陆游《丹芝行》的“大丹九转古所藏,灵芝三秀夜吐光”等等【9】,更把灵芝带入了文学艺术殿堂。
以上种种与灵芝防病治病、养生保健并存的灵芝文化,均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,也为1950年代之后灵芝的人工栽培、产品开发,以及包含生物学、化学、药理学、临床应用在内的科学研究,提供了源源不绝的养分与灵感。传统中医药里能有如此丰厚历史脉络与文化内涵者,灵芝堪称独一无二。
【注】本文经作者授权转载自《健康灵芝》杂志105期(2025年春季号)3~9页,部分图片內容和排列顺序有经过更动。该文及参考文献乃节录自林志彬教授首发于《菌物研究》2024年第22卷第1期的《从史前到现代——我国灵芝医药学发展简史》一文,经重新编辑、下标与配图后再行发表。
参考文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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